美国“能源独立”的讨论始于美国，但其影响却是全球性的，尤其是对中国。

如果美国大幅减少石油海外依存度，美国是否还有意愿维护全球能源主产区和主要运输通道的安全以及国际油价的稳定，将成为中国调整和制定新的能源外交政策的重要因素。

笔者最近接触访问了美国高级别外交官员，在其不同场合多次发言中发现，美国现在其实不太愿意使用“能源独立”这个词，唯恐引起其他国家对美国脱离全球能源市场、“独善其身”的误会。

面对中国对未来美国能源外交政策的疑虑，美国该外交官一再强调，即使美国未来大幅度减少石油进口，也不会脱离全球石油市场，因为在维护全球石油市场稳定和控制高油价方面，美国仍具有很大的利益。

美国是否会脱离全球能源市场，其实是一个伪问题，美国肯定不会脱离全球能源市场，但问题是美国不脱离背后的意图和动向会是什么？笔者认为，要真正把握未来美国能源外交政策的变化，至少有以下三个问题需要解答。

问题一：

美国真的是高油价的受害者吗？

从理论上分析，全球石油市场对美国的影响链条主要是油价。因为石油市场是全球性的，这点不同于天然气市场。尽管目前美国的石油进口比重在下降，但绝对量仍居全球首位，而且远远高出排名第二的中国。

根据美国能源部的数据，2010年美国原油进口量为33.4亿桶，比2009年的32.9亿桶增加了5000万桶，但进口额却从1946亿美元增至2601亿美元，平均每桶的购买价格从59.1美元/桶涨至77.9美元/桶，在进口石油上多花了655亿美元。2010年美国原油贸易赤字达到2587亿美元，约占GDP的1.7%。而有美国官员表示，当在石油上的花费占GDP的比重达到4%～5%时，才会对美国经济产生影响。

应该说，国际油价高企的确会增加美国进口石油的花费。但不可忽视的一点是，目前美国国内的油价已经低于其他主要经济体。2011年，美国WTI原油价格平均低于欧洲北海Brent原油价格近16美元/桶，这已经让美国的制造业企业享受到了价格优势。而且，美国石油公司在海外的石油投资，和在国际石油服务市场中所占的巨大份额，让其在不断上升的油价中也获益不少。如果再考虑到华尔街金融机构在油价涨跌中所获的投机收益，美国可能并不一定是高油价的受害者。

所以，在考虑国际油价对美国利益的影响时，不能笼统地将美国视为一个整体，而应剖析影响美国能源政策的利益集团，厘清美国在全球能源链条中的利益分布。只有这样才能全面评价高油价对美国的影响。

问题二：

美国会继续享受油气价差吗？

始于2010年底的美国WTI原油价格和欧洲北海Brent原油价格的倒挂，除了中东北非动荡等地缘政治因素外，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北美市场供需面的宽松。

相对而言，WTI价格的地区性色彩较为明显，受美国库欣当地的供需影响较大。受石油运输渠道的限制，从加拿大进口的石油和美国北部所产的石油只能到达美国中西部的库欣地区，无法再向南到达波斯湾，进而实现出口。

相反，Seaway和Capline两条管道还源源不断地把墨西哥湾的原油运至库欣地区，所以导致美国中西部地区的原油供应量超过当地炼厂的产能。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年多来WTI油价相对较低的原因。

尽管目前Seaway管道准备逆向运输，将原油运输至墨西哥湾，或者通过铁路、公路向墨西哥湾运输，但在库欣地区建有大量炼厂的石油公司并不一定热衷于这么做。而且要完全改变石油运输管道的运输方向，也尚待时日。

在天然气方面，美国享受的价格优势更为明显。目前天然气尚未形成全球性的市场，区域差别非常明显。在全球最主要的三大天然气市场，即北美、欧洲和亚洲市场中，北美市场的价格最低，目前美国亨利中心天然气的价格仅为2美元左右/MMbtu（百万英热单位），欧洲天然气价格约为6美元/MMbtu，和油价挂钩的亚洲天然气价格最高，现货价格甚至高达16美元/MMbtu。

北美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全球天然气价格洼地，巨大的价差让美国油气公司蠢蠢欲动，“嗷嗷待哺”的日本、韩国、印度和西班牙等天然气进口大国，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美国门口排起了长队。随着LNG的普及，全球的天然气市场正向一体化的方向靠拢。可以预见，如果美国放开天然气的出口，美国的气价会逐渐和其他地区的气价持平，但问题是美国会放开天然气的出口吗？

问题三：

美国会成为油气出口国吗？

事实上，在2011年，美国的汽油、柴油和其他燃料的出口量自1949年以来首次超过进口量，在这方面已经成为净出口国。当然在原油方面，美国还是不可能实现净出口。对美国来说，有可能实现出口的是天然气，特别是LNG的出口。许多前几年设计的LNG进口终端现在都在改造成出口终端。

4月份，美国联邦能源管理委员会正式批准了切尼尔（Cheniere）能源公司的LNG出口申请，这也是40多年来美国第一个天然气出口项目。美国的油气出口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与美国签有自由贸易协定（FTA）的国家，例如天然气进口大国韩国，还有哥伦比亚和巴拿马，另一种是没有和美国签订FTA的国家，同为天然气进口大国的日本并没有和美国签订FTA。切尼尔公司拿到的出口申请使其可以在未来20年向任何一个国家出口LNG，即使该国没有和美国签订FTA也可以，只要不受美国制裁。

对于其他天然气消费大国来说，美国的出口无疑是个好事，因为这将增加全球天然气的供应，促进全球天然气市场的一体化，扩大清洁能源的使用范围。有西方投资分析人士甚至乐观地预测，到2017年，美国可能超过卡塔尔和澳大利亚，成为第一大LNG出口国。

但天然气出口在美国仍饱受争议。因为不少美国公司担心，一旦美国政府放开天然气出口，美国气价和国际气价的差距将逐渐减少，届时美国公司就不能再继续享受价格优势，这将导致美国制造型企业成本上升，竞争力受到削弱。此外，美国的环保团体也反对天然气出口，因为担心巨大的利润将驱使能源公司加速开发页岩气，由此带来的水质污染和地震等潜在的次生灾害将给美国环境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美国一再强调不会脱离全球能源市场。这点不假，但美国不脱离全球能源市场是仍然愿意积极维护全球能源市场的稳定，还是会以更加自由的姿态来把握全球能源市场的走势，值得警惕。

尽管笔者在此还不能就上述三个问题给出清晰的答案，但至少可以预见，美国能源自给程度的提升，还是会在很大程度上改变美国对全球能源格局的考量，会给其带来巨大的战略空间，增强其国际战略部署能力。美国也将有更多的底气，要求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能源消费国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

（作者系第一财经研究院研究员）